什么郎都可能拉 但想写的基本写完了
客服@禅修市民小鹿

[杨晰]翅膀(中)

部分Warning见(上),其实是无差。

本来想等全想好全写完再发,但感觉自己不太能承受一下子发好多字还冷冷清清的后果233

想法有变动再回来改吧。


本质上想找回一下慢慢写故事写细节的能力,这部分就大概是普通过日子文学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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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晰跟着高杨回家,门打开是空气长久不流通时那种凝滞的味道。高杨很快地洗了抹布擦沙发和茶几,虽然他不在家只是四五天,绝不至于有太多的灰尘。“老师你坐。”王晰就坐下来,看着对面墙上一张年代久远的全家福。高杨只有十二三岁的样子,脸上有肉,笑得像个很好揉捏的糯米团。他刚刚见到的男女站在高杨身后,是那个年纪的成年人拍照时下意识的局促样子,但也许是见过他们现在的龃龉,有先入为主的判断。照片的玻璃被擦得很干净。就在王晰揣测这心思是出于高杨还是出于那位刚刚去世的老人时,高杨又从厨房端出一杯水来,“老师,喝点水吧。”

 

王晰对他笑了笑,觉得自己像是贸然闯入这个家里的一个局促的客人。于是他叫了一声“小高杨”,“你先收拾东西吧,不用招待我。”

 

高杨只收拾出一个很小的行李箱,王晰有点惊讶地问他,就这么点东西吗?光冬天的衣服都够占空间了。高杨更惊讶地问回去,不是只住几天吗,要带多少东西啊?王晰就笑了,好吧,随你。

 

 

王晰租来的房子离学校不远,是套面积不小的三居,得益于他过去职业生涯留下的积蓄,和十八线小城完全不算高昂的房价。高杨站在门口不敢贸然往里走,王晰就拍拍他的肩,“直接进吧,我等下出去给你买双拖鞋。”比高杨想象里单身男人的屋子要整洁许多,也可能是因为东西太少,稍有人气的物件儿就是沙发上摊开的几本书,还有电视柜上的一套电热茶壶。王晰把箱子拎到客房去,叫高杨先等一会儿,床单被子还在阳台没有收。高杨跑出去把它们抱进来,浅蓝色的两团织物,还留着阳光将将晒过的暖香。“可能是尘螨死掉的味道呢。”王晰看见他抱着被子闻,走过来轻轻戳了戳他脑袋,“早知道你这小家伙儿没打算长住,我就不买这些东西了。”

 

“可以从家里抱过来的,我也有拖鞋。”

 

王晰笑着显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,“那我可亏了,好几百块呢。”

 

高杨立即拿了书包要还他钱,王晰笑得更厉害,顺着他低下的脖子摸了一把他下颌,“好了好了,年纪轻轻的,怎么不会听笑话呢?”高杨被这哄小孩的动作逗出一点莫名的委屈,抱着书包不再说话了,王晰又过来摸他的头,“要是你更喜欢家里的被子,吃完饭我们再去拿回来。”

 

 

高杨终究是没让王晰再陪他跑一趟。他换了珊瑚绒的干净睡衣才在床沿上坐下,王晰刚跟他一起铺好了床单,现在在厨房里做午餐。那真是表相非常简陋的一顿饭,番茄炒蛋做得像浆糊,空心菜又过熟了,好在两人有着奇异相似的咸淡口,味蕾上倒是相安无事。王晰开了一瓶啤酒,问高杨要不要喝一点,又仿佛后知后觉似的补上一句,“忘了,小孩子不能喝酒。”这个“小孩子”被高杨听出调侃的意味,他一把抓在啤酒瓶颈上,故意压着王晰的手,“老师,教唆未成年饮酒可是你的不对。”王晰放下筷子,把另一只手也叠上来,紧紧实实地把高杨压在中间,“啊,我是不是挺坏的?给你烟还给你酒,”他眼睛眯起来,像只奸计得逞的狐狸,“小高杨,世上可没有这么好的事儿。”

 

高杨到底没喝到一口酒。王晰把他的手从啤酒瓶子上掰开,去门口旁的箱子里给他拿了罐常温可乐。

 

 

几乎算是被强迫的,高杨在王晰家里做了大半天的小孩子。电视不许多看,不要乱进厨房,十点钟要喝热牛奶,十一点准时上床睡觉。王晰甚至进来给他掖被角,靠着门框问明天想去学校还是在家里。高杨大半张脸埋在被子里,雾蒙蒙地说了句“去学校”。王晰说“好”,又说我晚上不锁门,你睡不着就来找我,几点都行。高杨这才想起他来到这间屋子里的缘由,眼泪突然不受控制地淌下来。王晰立马慌了手脚,跪在床边前言不搭后语地哄,一会说我留在这里陪你不要怕,一会儿又问你是不是更想自己待着?高杨一边哭一边想起他在作文本上给自己写“祝你早日乘风破浪”,又想到医院后花园里他按着自己的肩说“高杨,走过去”,觉得这会儿王晰终于不是个能娴熟处理一切的成年人了,他因此感到不合时宜的奇异的轻松。你也不算什么大人嘛。反倒是王晰看着他哭完又笑的满是鼻涕眼泪的脸,颇为严肃地替他做了决定,“明天还是不要去学校了,我跟薛老师说。”

 

虽然无心,但那是高杨唯一一次用眼泪做对付王晰的武器。

 

 

但第二天高杨还是去上学了。他前一晚上哭累了,迷迷糊糊里觉得王晰讲话实在太像白噪音,倒是因此误打误撞地睡了奶奶去世后的第一个好觉。王晰没叫他起床,但高杨的生物钟还是尽职尽责,醒来的一瞬间他忘记了自己是在哪里,推开门看见正单腿站在地上提鞋的王晰,才恍然记起了这几天的许多事。“怎么就起来了?睡不着?还是我吵到你了?”高杨摇摇头,“老师,我还是去学校吧,复习进度落了很多了。”

 

他第一次走着去上学,双手缩在羽绒服兜里跟着王晰。一路上全是裹得严严实实的学生,零零散散地在青灰的天色里缓慢地蠕动。他们中的大多数没有一定要考上一本的执念,二本就很好,三本和专科还更自由,所以一个连语文积累都会按时按量乖乖整理的高杨,实在值得王晰挂念。“想过将来考哪儿吗?”高杨因为迎面而来的冷空气吸了吸鼻子,“没想过。想读中文系。”

 

很久以后王晰再想到这个早晨,觉得人实在不能高估自己扼住命运喉咙的能力。

 

 

高杨的回归让早自习前的五六分钟很是热闹了一番。他在班里不是没有人缘的孩子,可能因为长相和这个小城格格不入,至少女孩子都很喜欢他,而他和她们近乎刻意保持的距离,也让青春期末尾的男孩们不至于给他暗里下绊子。小小的喧闹在王晰走进来的时候突兀地中断了,年轻的男老师用手里的《窄门》敲了敲讲台,“好了好了,大家抓紧时间背书。”

 

高杨从最后一排抬头看他,像隔空征求一个共有秘密的确认。王晰捉住了这双眼睛,很轻地笑起来。

 

 

孤独感是在三天之后袭来的,周六下午,没有强制自习的独自在家的午后——是在高杨真正的家,他回去拿一些换洗衣服。王晰当然不放心他一个人回去,他是上学放学都要和高杨一起走的尽职尽责的临时监护人,但那天是全级老师集体月考改卷,在高杨站在厨房里发呆的时候,王晰正翻到他的那张语文试卷。基础知识不错,但阅读理解不太行,尽管在一群矮子里算得上将军,可是太套路了,像仪仗队队员机械训练后的肌肉。“结尾段升华主题,强调了父母对孩子的深情厚谊,没有孩子不爱自己的父母,也没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,家庭是主角从始至终的避风港,只要他回头,家就永远在那里。”王晰一边按教学组长给的标答在卷子上减分,一边想这或许也不该怪高杨。他不能强求他与自己没有体验过的情感共情。

 

厨房里安静得很,高杨无法不臣服于这种一切静止的氛围。他原本的计划是迅速潜入然后迅速逃离,但是某种东西拉住了他,亲人过世后的屋子里无形的蛛网般的记忆。他从初二结束后的夏天搬进这里,艰难地同一个陌生老人建立感情,直至可以交付寻常孙辈的娇憨,又被强制性地剥离。他站在这儿为奶奶熬过许许多多的药,也学会了判断油温和使用高压锅,所以论做饭其实他是老手,远胜于只维持在“能吃”水平的王晰——这个名字出现在脑海里的一瞬间,高杨终于清醒过来。

 

他突然觉得自己其实是个很幸运的孩子——尽管他从出生以来就一直在面对分离,但也一直有人接纳他,一直有新的容身之处。

 

 

王晰从学校回家的时候,在门外就闻到了饭菜香。高杨围着他的围裙,一手叉着腰,一手拿铲子翻锅里的蘑菇。流理台上摆着切好的西红柿,两个碗里分装着打好的鸡蛋黄和蛋清淀粉腌着的猪里脊。“厉害啊小高杨,我看我今天是有口福了。”高杨习惯了自己做饭,不太好意思地把王晰推出去,“老师你别进来捣乱了,我换下来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放洗衣机呢,你帮我一下吧。”

 

王晰从善如流,“好啊,我可是洗衣服冠军。”

 

这个“冠军”从何而来,王晰的解释是,即使没有洗衣液瓶盖子,他也能准确地掌握用量。但这又着实是件没个衡量标准的事儿,高杨从滚筒里往外抱衣服,被柠檬香熏得鼻子发痒,不停打喷嚏。天已经暗了,城市灯火星星点点地亮起来,他甩开几件衬衣晾好,发现王晰的睡衣睡裤也和自己的纠缠在一起,费了他一点时间才解开。灶上的西红柿鸡蛋汤终于“咕咚咕咚”地翻起水泡,王晰端着汤碗叫他吃饭,高杨一回头,就恍然看见了一个家的样子。

 

 

毫无预兆的,高杨在月考成绩下发之后生病了。他在将醒未醒的时刻觉得头疼欲裂,脚踩在地上立即天旋地转,只能又摸着爬回床上。但他病得很平静,心里清楚自己不会因此而死,那么就没什么紧要,王晰迟早会发现他没按时起床,也至少会礼节性地来叫一叫。所以高杨很干脆地躺着,耐心地等王晰来发现他。王晰在六点三十二分敲门,“小高杨,还不起床啊?”高杨决定回应他一声,顺便说一下自己大概发烧了,可当他试着开口时才意识到,自己说不出话了。

 

王晰倒还真是尊重他,在高杨用手机给王晰打电话以用铃声提醒他去看未读短信后,房门才终于被打开。唇角还带着牙膏沫的男人正打着一个新的电话,给隔壁班的英语老师,请她帮忙看一下二班的早自习,“家里有人生病了。”对面没问王晰这个独行侠哪里来的家人,但高杨听见了这个措词,颇为安心地彻底陷进昏沉里。

 

 

在社区医院陪着高杨打针的时候,王晰挺认真地想,自己这几天的临时家长是哪里出了问题。被子是厚的,屋里有暖气,早上出门也都叮嘱好了秋裤毛衣羽绒服,算下来只可能是小孩一直强撑着的精气神儿断了,被诸多变故压住的疲劳才汹涌澎湃地翻上来。高杨很安静地坐着,偶尔划两下手机,后来脑袋一点一点地往下坠,王晰就拍拍自己肩膀,让他靠上来。他们用一样的洗发露,六神薄荷香,对冬天来说是太凉了。我当时为什么挑了薄荷?那就是更遥远的、关于一个夏天的记忆了。

 

晚风吹动办公室的窗帘,七点钟仍然天光大亮。王晰低头吻了一个人,来访者的脚步就戛然而止。他从此成为罪人,再也没有容身之处。

 

而高杨还攥着他的衣角,输着液的手背冰凉,毛衣下的心脏却滚烫。

 

 

高杨打了三天针,后两次是被王晰带到校医室去——方便他在没课的时候过来陪着。高杨觉得他小题大做,又被校医阿姨看得很不好意思,几次要赶王晰走,但王晰不干,半坐在病床上,气定神闲地靠着床头看书。高杨在他旁边直挺挺地躺着,没好气地翻白眼,我看你就是想翘班。王晰一边翻页一边回他,改作业多无聊啊,哪有看着我们小高杨有意思。语气坦坦荡荡。高杨没办法,只能睁眼跟天花板交流感情,过会儿才想好了对策似的,问王晰能不能给他念念书。“什么都行,干躺着太无聊了。”王晰给他晃晃自己手里那本《爱欲之死》,“你确定你想听?”

 

高杨早就发现王晰的声音是件瑰宝,虽然他的同桌形容它是“太他妈让人想睡觉了”。一种引发共鸣的声音,沿着耳道钻进身体里,王晰来给他关灯说晚安的时候,高杨的脸就会轻微地烫起来。这大概是一种天赋,上天赐给王晰适合做老师的一样宝物——他讲什么,高杨都会信的。每周五下午第二节,王晰唯一不按师姐路子走的一节课,他讲文学名著,讲包法利夫人,讲唐璜,讲维特,讲洛丽塔。讲许许多多的爱与欲。他说你们应当因为高考而暂时地不浪漫,却不该一辈子这样,尤其是在年轻的时候。同桌趴在分发下来的篇章片段上呼呼大睡,而高杨则放纵自己浸入那张声音的网,做那些他尚不明了的感情的囚徒。他自私地想,那堂课或许只是上给他一个人。而王晰念着书走过他身边,“我深刻地爱着你,但却绝望地不得不承认:当你远离我时,我爱你更深。”

 

——爱欲是最严重的瘟疫,它能够让人抛弃自己的本性,教他容纳陌生的东西。

 

——我们应该把对他者的爱欲描绘成一种无能为力的失败吗?如果我们用惯常的定义去描述这一术语——比如爱是可把握、可占有、可辨识的,那答案是“应该”。因为爱欲中确实无可占有、无可把握、无可辨识。

 

——关于爱情的一个建构性条件就是,一个人在他者面前,承认自己的无能为力。

 

高杨听着听着就睡过去,王晰阖上书页,给他拨开长到略微扎眼的刘海。

 

 

日子平顺地过下去,高杨把淘宝的收货地址改成王晰家,零零散散买了许多小物件。围巾,棉拖鞋,泡脚用的药草包,护嗓子的含化片……诸如此类。但王晰还是没能躲过一场流感。他和高杨不一样,是断断续续地发低烧,人看着气色居然还不错,但身上发虚,食欲也衰减得厉害——高杨默默扒了他几天剩饭,后面简直忘记了谁才是长辈,逼王晰一定要多喝几口粥下去。他对如何照顾病人已经驾轻就熟,可偏偏赶上期末,学校里大会小会开个不断,拖来拖去更是不见好。高一高二早就放了假,唯独他们要坚持到腊月二十七,高杨逃了课间操去校医室,看见王晰一边打针一边在笔记本上敲年终总结。“小高又来了啊。”高杨对校医阿姨点点头,再走过去和王晰说,你睡一会儿吧,我帮你写。

 

“那可不行,”王晰的下巴已经瘦出棱角,脸上却露出个促狭的笑,“你可不知道,我是想怎么教育你们呢。”

 

 

腊月二十八他们又去医院,按医生的指示查了许多项目,最后结论是普通流感,接着打针吃药,最重要是好好休息。输液大厅到这时候仍然不冷清,疾病向来不看时间场合,高杨在王晰身边坐得端端正正,但并没有一个疲累的脑袋朝他靠过来。王晰因为上厕所不方便而没喝水,嘴唇上的死皮很快就被他撕扯出血,高杨偏头看见了,从兜里往外掏润唇膏,“涂一点吧。”王晰突然讲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,“小高杨,你别害怕。”

 

高杨没反应过来,愣着看王晰。王晰倒又笑得很轻松的样子,“你别怕,流感而已,我不会死的。”

 

我是在怕这个吗?高杨说不准。他的确恐惧疾病,恐惧人悄无声息地走向衰弱的过程,可他知道王晰不会。那么他又在怕什么?

 

他怕自己的无能为力。

 

 

润唇膏最后被他强行塞进王晰手里,可王晰只是攥着,直到那一袋青霉素打完。

 

 

他们并肩往回走,天上开始零零散散地飘雪花——倒也不是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了,算不上稀奇。王晰叫高杨把帽子戴上,又把自己手里拎着的药递给他,停下来帮他扣好下颌的领扣。那张堪称瘦削的脸离他很近,近得足以看清眼下的灰青,也足以诱发口罩下的烫红。高杨在湿漉漉的雪花里眨了眨眼睛。他以前没喜欢过什么人,也没想过自己会喜欢什么人,爱之于他是油墨印在纸页上的字符,是众人汲汲却又虚无缥缈的东西——你遇到的时候就会懂了,书上总这么说。可是怎么会呢,你无法独自确认一样自己并不知道的东西,但现在高杨想,我遇到了,就是他,我最后的容身之所。或许因为时机,或许因为姿态,或许就因为是王晰,他此生从未体验过这样剧烈的情感,在逃离死亡之所的路上,在新年到来之际。在一场普通到没有什么稀奇的冬雪里,世界扭曲成一支离弦的箭,直奔月而去。

 

而王晰重新把药拿回自己手里,毫无察觉地往前走。



tbc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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